從《演員請就位》《演員的誕生》《我就是演員》《演技派》等大熱綜藝,到《表演者言》這樣的“大師課”電視欄目,時下普通觀眾對“演員”“演技”話題產(chǎn)生了前所未有的關(guān)注。這既源于鎂光燈下臺前幕后的天然被矚目,更源于種種行業(yè)積弊下爆發(fā)的迫切呼喚——“表演是什么”“要演員不要流量” “偶像如何轉(zhuǎn)型”。在這個“高風險”的職業(yè)環(huán)境中,從巔峰到失業(yè)僅一步之遙。因此,演員們紛紛潛下心來,思考如何提升自己,在這條路上走得更穩(wěn)更遠。畢竟,演技是演員的通行證。
而在這些綜藝節(jié)目中,演員被導演、制片人、編劇乃至學者、媒體、劇評人、普通觀眾一一點評,似乎關(guān)于表演,誰都可以說上一點兒。然而演員,或許才是最懂演員的人。
《馮遠征的表演課》是首次出版的馮遠征表演心得與教學隨筆,也許可以解答不少當下的爭議與迷思。
每個人身上都潛藏著“表演金礦”。是否能成為演員,靠的是后天的開發(fā)。當你把條條框框都穿到身上,就會被限制住。因此,我們說,要釋放天性,超越極限——身體的潛能是無窮的!這便是本書要談的話題。
《馮遠征的表演課》中,一個有態(tài)度、有創(chuàng)意的表演者馮遠征,坦然分享其近四十載演藝生涯的切身體會,二十余載對表演教學的思索,以及在北電、上戲執(zhí)教生涯中的收獲。從跳傘運動員到專業(yè)演員,從“穿墻過去”到柏林求學,再到回歸心懷眷戀的北京人藝,留下松二爺、魁格、顧貞觀等一個個經(jīng)典形象,書中娓娓道來的文字、生動鮮活的珍貴照片,向我們展示了馮遠征舞臺上、鏡頭前的戲影人生。
中國的斯坦尼表演教學在給所有的孩子穿衣服,而當你把所有的東西都穿到身上時,你已經(jīng)被限制住了。斯坦尼本身沒有錯,但我們只是在繼承,而且是在繼承我們自己“改良”后的。
1991年我從德國回來的時候,最大的愿望其實是教課。
當時何冰剛從中戲畢業(yè)分到人藝,他問我,你覺得中國戲劇跟德國戲劇比起來怎么樣?我說起碼落后50年。
這個責任不在演員,在表演教學。我認為,中國戲劇最大的問題是表演教學落后的問題。
表演教學應(yīng)立足于實踐
中國大部分的表演老師自己都不會演戲,就是大學畢業(yè),讀研,甚至讀博,當講師,再當教授。但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沒有實踐,他們自己上臺演戲沒準還哆嗦呢。他的老師怎么教他們的,他們就怎么教學生。
在某些藝術(shù)院校,我一看學生的畢業(yè)大戲,就知道這個班的老師是誰,因為這個老師當年就演這個戲,也許沒有再演過其他的戲,他教學生走位的方式都和他當年演的一模一樣。
我認為,一個表演專業(yè)的老師,最少要有10部自己的表演作品。只有真正有表演實踐經(jīng)驗的老師,才能夠在教學中有效地指導學生。
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、攝影系的很多老師都有豐富的電影拍攝實踐經(jīng)驗,所以他們在教學上能夠做到有的放矢。反過來,我們現(xiàn)在對表演系教師的資質(zhì)認定,還停留在學歷要求上——一個從本科到碩士7年都待在學校里的表演教師,怎么教會學生將來如何在攝制組工作呢?
德國就不一樣了。
我在德國上學的時候第一次知道,原來表演教學是要雙向選擇的,老師選擇學生的同時,學生也選擇老師。這樣老師之間就變成了競爭關(guān)系。
老師幾乎沒有暑假,除了特定的課題研究之外,還要排一出戲,開學時給學生演出,用他們的表演征服學生。一來老師有壓力就有動力,二來老師自己一定要會演戲。
所以我回國之后一直想從事表演教學,傳播我在德國學到的格洛托夫斯基的東西。但當時我沒有作品,沒有信服力。那我就先演戲吧,先用作品說話。
直到2012年我和北京電影學院攝影系主任王競老師合作電影《大明劫》期間,王競老師談起他作為導演和攝影師在指導演員表演時經(jīng)常遇到的實際問題,決定下個學年開始讓我給攝影系的學生上表演課。
從1991年萌生教課的念頭到2013年開始實踐,這條路,我用了20年。
表演思維應(yīng)跳出“體系”
我在德國學會一點兒德語的時候,就問一些演員:“我是斯坦尼的,你是哪個體系?”人家很茫然地看著我,說不知道,然后說他大學第一年學什么,第二年學什么,第三年學什么,第四年學什么,我都沒聽說過。
他學的是方法而不是體系。
慢慢我才意識到,世界上沒有三大表演體系——我們根深蒂固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、布萊希特和梅蘭芳。“間離”與其說是一種方法,不如說是對演員的一種能力要求,布萊希特更多的是戲劇形式,而不是表演體系。我們說梅蘭芳是體系,是因為戲曲就是體系,戲曲的程式化表演自成一派,但是這個體系是中國戲曲獨有的。
我們既然承認三大體系,為什么中國現(xiàn)在有表演系的四百多所大學,除了戲曲學院,教的都是斯坦尼?為什么沒聽說過誰用的是布萊希特體系或者梅蘭芳體系?
在歐美,包括俄羅斯,很多人都是從斯坦尼體系發(fā)展出了自己的方法,比如方法派、邁克爾·契訶夫、格洛托夫斯基,都源于斯坦尼那一套,但他們都說我這不叫斯坦尼了,我這是另外一種方法。
為什么別人都發(fā)展了,中國的表演教學卻走進了死胡同?
我們的表演教學一直延續(xù)的是斯坦尼體系,從解放天性、無實物練習、動物模仿、注意力集中、即興練習、觀察人物、小品到塑造人物。這八個步驟好比穿衣服的過程,先穿上褲衩、背心,穿上秋衣、秋褲,穿上毛衣、毛褲,穿上外衣,最后穿上羽絨服——你還能自如嗎?
我認為,中國的斯坦尼表演教學在給所有的孩子穿衣服,而當你把所有的東西都穿到身上時,你已經(jīng)被限制住了。
斯坦尼本身沒有錯,但我們只是在繼承,而且是在繼承我們自己“改良”后的。
20世紀50年代我們開始引進斯坦尼的教學方法,當時來中國的一群專家,我相信他們都是很好的專家,但是他們從斯坦尼那兒得到了多少真?zhèn)鳎?/p>
假設(shè)有百分之七十,應(yīng)該是很多了,那他們在中國教授的第一批學生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多少?假設(shè)也有百分之七十,那就是百分之七十的百分之七十,到他們教下一批學生的時候,這第二批學生又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多少?假設(shè)還是百分之七十,那就是百分之七十的百分之七十的百分之七十……走到今天是多少呢?
當我們的教學不再往前推進的時候,我們的學生到底學到了多少?
我們在一代一代打折地繼承當中,缺少的是對斯坦尼的研究和探索。當然有專家在研究,但更多的是在理論上,沒有擴散、傳播到表演實踐中。
我們現(xiàn)在非常重視表演教學上的國際交流,請國外的表演藝術(shù)專業(yè)人士來上課,開設(shè)表演大師班。比如歐洲盛行的中性面具訓練,就是用形體表現(xiàn)人的各種情緒。
西方人追求的這種程式化的東西,我們現(xiàn)在覺得它很高級,其實都可以在我們的戲曲表演中找到。
戲曲演員用程式化的動作就能把人的喜怒哀樂表現(xiàn)出來,馬鞭一甩就是騎馬,兩面旗子畫上轱轆一搭就是車了。而且在任何戲曲樣式里語境都是統(tǒng)一的,無論是昆曲、京劇、評劇還是梆子,只要拿上馬鞭就是騎馬,所以它在表演上是通的。
這其實是表演的一種最高境界,全世界的表演者都在追求的最高境界。
我們研究、學習外國的好,沒有問題,但是我們到現(xiàn)在還沒有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好在哪兒。中國的表演其實也需要中國式的教學方式,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,也是我一直在實踐的。
已有0人發(fā)表了評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