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媽到了上海之后，首先找主治醫(yī)生商量住院并且盡快手術的事。我們原本估算院前檢查加上等床位差不多要半個月的時間，所以姐姐早早預定了回國的機票，計劃在爸爸手術期間能夠在國內陪他。

結果，醫(yī)生說術前要先把吻合口的鋼釘取出來，然后休養(yǎng)一個月。這樣一來，我們之前的計劃全部都被打亂了。

事已至此，也只有等待。爸媽又在上海租了房子，安心住了下來。

爸爸性格急躁，我擔心他在上海住時間太長會感到焦慮。幸好有老媽陪著，或許對于他來說，哪里有我媽，哪里就有依賴。所謂少年夫妻老來伴，難得紅顏到白頭。爸爸生病這一年多來，老媽一步不離地陪著，她是最辛苦的一個。人老了以后，不管子女孝不孝順，最貼心的還是能有個伴。

姐姐在國內的兩周，正好是爸爸在家休養(yǎng)的一段時間。她在上海期間，堅持把之前手術的樣本借出來做了個基因檢測，說是萬一以后出現了什么問題，好有個參照。

所以有她在，我覺得特別有安全感。

姐姐回美國后，醫(yī)院通知我們住院和手術的時間，該我去上海了。

這一次手術，姐姐、姐夫和不二都不在，我心里有些忐忑，但也相信自己能夠應對所有的難題。

到上海的第二天，帶著爸媽去辦理住院手續(xù)，流程雖然多，但我已經有了第一次的經歷，也算是輕車熟路，辦理的過程非常順利。

只是這一次床位緊張，臨時住在了女病房。住院之后，是一些例行的檢查，下午四點以后就不讓進食了。這一次的手術風險不大，我們沒有太大的心理壓力。

病房的另外兩個病人比我們早來，已經住院兩、三天了，她們結成了同盟，剛開始的時候，有點排斥我們，不愿意跟我們多說話。后來聽說我爸爸已經做過一次手術了，她們才忍不住來問手術的事情。

住在我們隔壁床位的大媽，看上去似乎心態(tài)很好，頓頓吃紅燒肉和油燜大蝦，她說手術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吃肉，所以術前要把想吃的吃一個遍。但是一提到手術，她就嚇得哭，擔心自己下不了手術臺。

另外一個大媽年齡小一些，不識字，對自己的病一點也不了解，她只知道得了癌癥，就意味著沒剩下多長時間。

她把她的病歷拿給我看，說：“丫頭，你說實話，我還能活多久？”

我一邊安慰她，一邊看她的病歷，幸運的是，她的分期比較早，如果不出意外，她真的還能活個幾十年。

爸爸生病期間，我也曾驚慌失措，曾從別人那里得到過很多幫助和慰藉。如今，我能幫助別人，也算是一種欣慰。人與人之間，應該是能量的交換。

2017年6月18日早上七點半，護士通知我們準備上手術臺。

那天正好是父親節(jié)，這么多年來的父親節(jié)從沒在他身邊，沒想到今年卻是以這樣的方式來陪伴。

老爸心情很不錯的樣子，因為手術結束之后，他就可以擺脫造口，重新變成一個正常人。

我除了有一點擔心手術中可能存在的風險，心情也不錯，有一種勝利在望的感覺。

大概8點半，護工把他接上手術臺。他的床位也被移出了病房，我和老媽只能在住院部的大廳里等。

和去年不同，這一次我和媽媽沒有太多的焦慮，我們去醫(yī)院對面的體育學院逛了一圈，時間差不多的時候還回家吃了午飯，然后才返回醫(yī)院。

接近一點的時候，爸爸被人從手術臺上推回病房，暫時安放在監(jiān)護室。我和媽媽去看他，跟上一次相比，他身上沒有那么多的導管，他說：“感覺挺好，不像上一次那么虛弱。”

那天有好幾臺回納術，大家同時住在監(jiān)護室，交流了生病以來的經歷，無一例外地表示了對化療的恐懼。

爸爸在監(jiān)護室待了一個晚上就被轉移到普通病房，然后觀察個四、五天就可以出院了。

術后的第二天晚上，他開始覺得腸道里有氣體流動，隨后腸內存儲了八個月的濁物也被排了出來。腸子通了之后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，他會不受控制地排便。

我和媽媽每天要幫他處理很多遍，我媽不在的時候，我就獨自幫他處理。

剛開始他有點害羞，估計那時候他心里想的是：果然還是應該生個兒子。

養(yǎng)兒防老，所以說女兒就不能防老了嗎？

隔壁床位的老大爺，身邊倒是有一個兒子。他剛做完切除術，身上也留了一個造口，每次換造口袋的時候，他兒子都只會去找護士。

我不是說女兒一定就比兒子孝順，《遙遠的救世主》里丁元英提出過這樣的觀點：“養(yǎng)兒防老，父母就是孩子天然的債權人，碰上個孝順的就算賺了，碰上個混不吝的就賠大了。”“養(yǎng)兒防老”是一種社會保障缺失下的自選擇，我不希望我的父母有這樣的焦慮。

孩子對于父母來說意味著什么？傳宗接代？養(yǎng)兒防老？書里一個很感動的答案：“為了參與一個生命的成長，參與意味著付出與欣賞。”

那么父母對于孩子又意味著什么？

姐姐有一次在絕望中對我說過：“父母在，人生尚有來處；父母去，人生只剩歸途。”

告別總有最后一次，不要讓自己余生滿含愧疚。

因為爸爸的緣故，病房里總是充滿難聞的氣味。爸爸是一個自尊心挺強的人，他不愿意給別人找麻煩。人生病之后，大多情況下是沒有自尊心可言的，這也是伴隨著病痛的另外一種折磨。好在大家也都很包容，沒有一個人表現出厭煩的神情，這讓我心里充滿了感激。

五天后，醫(yī)生允許我們出院了。叮囑我們每三個月復查一次，因為術后兩年內是高危期，千萬不能大意。

這一次，是我接他出的院，也是我送他回的家。

這一次的陪同，我見證了他從生病到好轉的全過程。他在家休養(yǎng)的日子里，仍然要經歷一段痛苦的折磨。但，我相信以后的日子肯定會一天比一天好。